來源:中國軍網(wǎng)-解放軍報 責任編輯:徐占虎 發(fā)布:2025-10-24 06:38:14
他們在山巔寫下心聲
■解放軍報記者 陳曉杰
在南部戰(zhàn)區(qū)空軍某雷達站榮譽室,幾個黑色皮面筆記本吸引了記者的目光,它們靜靜躺在玻璃柜里,封面上寫著“連隊紀事”4個字。
記者翻開筆記本讀后才知,這是連隊官兵的“青春備忘錄”,是雷達兵寫在山巔的心聲。
這是老指導員朱勝凌于十幾年前寫下的文字:“四周的山,一天天綠了。陌生的感覺,漸漸遠去。我已慢慢融入這個溫馨的家……看著大家如此一心一意、真心實意地建設著自己的連隊,感動如一股熱浪,直涌心頭……”
那年初,駐地遭受冰凍災害,雷達站一度斷水斷電。剛剛上任的朱勝凌和戰(zhàn)友們齊心協(xié)力渡過了難關。
這是戰(zhàn)士過超在一年春日留下的文字:“綠色環(huán)繞在大山周圍,映山紅點綴其中。工作一步步進行著,一年之計在于春,或許今年我們會有更大突破……”
那時,過超心情顯然不錯。雖然在石頭山上植樹很難,枯死的總比活下來的多,但戰(zhàn)士們依然年年種樹,山巔的綠色便一年多過一年。
植樹歸來,軍醫(yī)黃建龍寫道:“看著戰(zhàn)友們的雙手、褲腿、鞋裹滿泥巴,我暗自期待,這些樹苗一定得好好生長。這樣的平凡故事,將改變這里。”
紙頁翻飛,記者還從字里行間讀到了衛(wèi)生員湯嘉庚擔任廣播員的成長故事,觸摸到了標記員付忠彪提干成功后的喜悅,發(fā)現(xiàn)了操縱班長莫輝提高訓練效益的“妙招”,與老兵范吉鵬有了“人生不能沒有目標和理想,生活不能沒有激情和奮斗”的共鳴……
一頁頁讀罷,記者更加確信,這些積累了十幾年的文字,生動而樸實,是一茬茬官兵從懵懂到成熟的變形記,更是連隊朝氣蓬勃的一段建設發(fā)展史。
這種印記,不只在紙上,也在這山巔的一草一木、角角落落里——
以前,這里的桂花樹種一茬死一茬。現(xiàn)在,營區(qū)內(nèi)外綠樹成蔭,營院中間有個彩色石頭拼成的中國地圖輪廓,旁邊寫著“山高兵為峰”。以前,山上缺水,得從半山腰的蓄水池將水抽到山上?,F(xiàn)在,營區(qū)打了井,用水方便,官兵在宿舍樓就能洗上熱水澡。
這些年,在上級的關心下,營區(qū)的宿舍和食堂翻新了,健身房建起來了,閱覽室的書籍也更加豐富……雷達站的硬件環(huán)境有了顯著改善,但過往的艱辛從未被忘卻。
短暫到訪,記者只能看到雷達站官兵生活的片段,無法看到他們完整的生活。在一本本未完待續(xù)的“連隊紀事”里,那些把寶貴青春留在山巔的官兵,是這里永遠的主角。
高山雷達兵的“青春備忘錄”
■解放軍報記者 陳曉杰

珍藏在南部戰(zhàn)區(qū)空軍某雷達站榮譽室里的“連隊紀事”。
“時間太快了……”當記者把三級軍士長鄒貴富十幾年前第一次寫在“連隊紀事”中的文字拿給他看時,他靦腆地笑了。
在這個一年有280多天籠罩在雨霧中的高山雷達站,鄒貴富是駐守時間最長的兵。南部戰(zhàn)區(qū)空軍某雷達站榮譽室里陳列的幾本“連隊紀事”中,他的名字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時間跨度最長。
從“剛來的時候,感覺這里的環(huán)境不怎么好”,到“就算再苦再累,都要把自身的崗位給守住”,再到后來“各方面條件變好了,但從不敢忘記初心”,那些在艱苦環(huán)境中奮斗的經(jīng)歷讓他“一如既往堅定信心”。
入伍17年,鄒貴富質樸如初。如今,他是這個高山雷達站的“標桿”。
第一本“連隊紀事”的扉頁上,寫著這樣一句話:“用你的眼睛觀察生活、用你的心靈體會生活、用你的語言講述生活,讓‘連隊紀事’記述我們的故事、記述我們的心情、記述我們在這里的幸福歲月。”
沒人記得,這句“開場白”是誰寫的,但一直以來大家都是照這樣做的。這群雷達兵在“連隊紀事”里分享戰(zhàn)風斗雨的日子,把心事袒露給戰(zhàn)友,把成長煩惱記錄下來。
寫下這些文字的那一刻,他們或許不會想到,這些原生態(tài)的“青春備忘錄”,會像雷達回波一樣抵達一代代戰(zhàn)友的心間,鼓舞他們不懈奮斗,在山巔不斷書寫雷達兵的強軍故事。
當堅守成為一種“習慣”——
“時間不會‘生長’出意義,但是行動會”
抹水泥、砌磚墻,嫻熟地用瓦刀刮掉磚縫里多余的水泥,一級上士韓福彬的手上、作戰(zhàn)靴上滿是白色的泥灰,襯得那張汗津津的臉格外黝黑。
雷達站計劃建幾個花壇,下山找施工隊多有不便,費用也不便宜。于是,韓福彬主動攬下了這樁活兒。在雷達方艙值完班,他就到營院里施展拳腳。
入伍13年,來自廣東梅州的韓福彬,已經(jīng)適應了山上夏天的酷熱和冬天的濕冷,掌握的技能越來越多。他能操縱多型雷達,身兼“五小工”,常幫廚做飯,甚至學會了炒茶。
記者問韓福彬為什么會在山上待這么久,他的回答只有幾個字:“習慣了,離不開了。”
“雖然每天一睜眼就是一日生活九件事,但是每天都過得不一樣?!痹凇斑B隊紀事”中,韓福彬曾寫道,“2024年,我還在這里,只想在這里。因為,這里是家呀!”
最近,韓福彬帶著幾名年輕戰(zhàn)友利用休息時間,砌好了3個花壇??吹嚼走_站的新變化有自己的一份努力,他很有成就感。
韓福彬在營院里給花壇“美容”時,從家屬房跑來一個小女孩,找他聊天。
每到暑假,一級上士李有灄的女兒涵涵就會跟著媽媽來部隊看爸爸。去年夏天,這里連續(xù)下雨,山路塌方,她們坐車到山腳下后,只能步行走到雷達站。
涵涵喜歡雷達站。遇到山上路邊的小花,她可以流連半天;爸爸的戰(zhàn)友們,誰都能和她聊得火熱。
李有灄最初在北疆一個邊防連服役。從士官學校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了祖國南疆。
當初,得知自己的工作崗位要調(diào)整到這個高山雷達站,李有灄心里不是沒有打過退堂鼓:“適應不了怎么辦?”他腦海中甚至一度掠過“不行就退伍”的想法。這一切,都被他坦然記錄在“連隊紀事”中。
春季的一天,一聲響雷將雷達站的高壓線劈壞,全站停電。作為油機技師,李有灄馬上帶領戰(zhàn)友搶修線路。
雷雨交加、險情不斷,除了值班官兵,所有人都奔忙在搶修的路上,沒有一個人喊苦喊累……
在李有灄的描述中,記者看到的是這個高山雷達站擰成一股繩“戰(zhàn)斗”的一天。
“在這里,與戰(zhàn)友們并肩而戰(zhàn)的每一天,都是我珍視的。一年多后,我的想法發(fā)生了180度轉變。”李有灄在“連隊紀事”里寫下了“從想退伍到想長干”的心路歷程。
一級上士滕明榜寫進“連隊紀事”的感悟則充滿詩意:“11年,說長也長,長到把大霧的味道‘釀’成了日常;說短也短,短到每次迎向雷達天線罩和‘我愛我的祖國’標語時,眼里的光還像剛來的時候那樣亮?!?/p>
司務長趙玉磊在退伍那天寫下這樣一段話:“今天,我站在灶臺前,看著鍋里翻滾的米粥,心里涌起一陣難以言說的情緒……這座山上的霧,有時候濃得幾步之外就看不見人影??稍俅蟮撵F,也擋不住戰(zhàn)友們警惕的眼睛……”
那年春節(jié),中士陳光耀寫道:“那個迷彩色的‘大球’屹立在山頂,它的‘目光’能夠穿透云層,將方圓數(shù)百里空域盡收眼底。而我們,就是守護這雙‘眼睛’的兵……屏幕上那些跳動的信號,是我們山上的‘守望者’寫給祖國的家書?!?/p>
為什么這些可愛的戰(zhàn)士會選擇將一年又一年的青春年華獻給這里?記者聽到最多的一句回答就是“習慣了”。
他們所說的“習慣”,到底是什么?是長時間形成的生活節(jié)奏?還是熟悉的環(huán)境和戰(zhàn)友?好像是,但也不全是。記者在“連隊紀事”里找到一個更貼切的答案:“時間不會‘生長’出意義,但是行動會?!?/p>
前不久,雷達站接到命令,韓福彬調(diào)整到兄弟雷達站繼續(xù)服役。走前,還能為山上的戰(zhàn)友們留下幾個花壇,他感到很欣慰。

南部戰(zhàn)區(qū)空軍某雷達站官兵奔赴戰(zhàn)位。
當成長的渴望變成理想——
“用熱愛的力量在高山上孕育出花兒”
“丁零……”清晨,轉入一等戰(zhàn)斗值班的急促警報在山頂上響起。王站長迅速就位指揮室,值班人員轉入任務保障。
今天,王站長和副站長扆碩都值班,一個在指揮室,一個在值班室。到了飯點,扆副站長站在值班室門口,一邊大口往嘴里扒著炒粉,一邊向指揮室那邊張望。
“站長呢?”
“他說一會吃,飯留了。”文書陳耀欽回答。
雷達站任務重,幾名干部忙完這邊忙那邊。值班間隙吃快餐,是他們的常態(tài)。
軍校畢業(yè)前,扆碩主動向組織提交了戍邊決心書。后來,他如愿來到南疆這個高山雷達站任職。
“人很容易被自己的理想感動,但當行動和理想無法同頻,又容易苛責自己。這是個成長的必經(jīng)過程。”上任之初的陣痛,讓扆碩學會在反思中校正自己的方向。
在雷達站榮譽室,扆碩翻閱“連隊紀事”,看到曾經(jīng)在這里任職的排長陳慶峰寫下這樣一段話:“可能是新到一個陌生環(huán)境的緣故,自己時刻注意著言行舉止,有些事情不是很放得開……”
原來,面對從軍校學員到基層帶兵人的轉變,忐忑不安的并非只有扆碩一個人。心靈的共鳴,穿越時空。
后來,扆碩歷經(jīng)多個基層崗位磨礪,變得“沉穩(wěn)了不少”。他提筆在“連隊紀事”里寫下:“彼時忐忑,此刻安然?!?/p>
王站長的任職經(jīng)歷更豐富,除了一線雷達站,他還在機關干過。任站長后,他要與機關溝通協(xié)調(diào),對全站工作進行統(tǒng)籌,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如期而至。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翻越的山,王站長也一樣。雷達站連續(xù)多年訓練成績名列前茅,如何把成績保持住、提上去,是王站長思考最多的事。翻開“連隊紀事”,他試圖找到一些值得借鑒的經(jīng)驗。
前任站長劉怡郎寫下的一段文字,令王站長感動不已:“回顧過往3年,也曾遇到過瓶頸與挫折。工作疏漏、方法不靈活,這些也曾讓工作產(chǎn)生被動。但我始終相信,事在人為。我會繼續(xù)保持旺盛飽滿的工作熱情,以強烈的責任感、嚴謹細致的作風標準,讓青春在這座山頭閃光?!?/p>
王站長仔細咂摸這段話,產(chǎn)生了深深的共鳴!他一遍遍翻看“連隊紀事”,突然有些惶恐——擔心自己尚沒有做出值得書寫的新貢獻。
王站長平時話不多,他的搭檔胡指導員則外向、幽默,常把他逗得前仰后合。
做起官兵的思想工作,胡指導員是一把好手。用戰(zhàn)士們的話說,“指導員擅長‘打入’人的內(nèi)心”。
“山高志更高,霧濃情更濃?!边@是老指導員朱勝凌為雷達站提煉出的站訓。如今,這句話已經(jīng)融入這個高山雷達站的底色。
盤點“連隊紀事”里歷任指導員為雷達站留下的精神財富,胡指導員忍不住感慨,希望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用熱愛的力量在高山上孕育出花兒”。
這兩年,雷達站的氛圍越來越好:宿舍樓里,優(yōu)秀戰(zhàn)友的事跡上了墻,官兵看著身邊的榜樣,愈發(fā)努力;閱覽室里,豐富的書籍資料,方便大家隨時學習充電;家屬房里,掛上了來隊家屬的合影,照片上的笑臉越來越燦爛……
與此同時,雷達站相繼獲得“先進基層黨組織”“訓練標兵單位”等榮譽。
當“被需要”催生了自信——
“只要努力去做,就會有成就感”
“作為一個北方人,對潮濕的環(huán)境本就不太適應,這讓我的內(nèi)心更加焦灼:怎么就到了這種地方呢……”分配到這個雷達站時,衛(wèi)生員畢湛奇將自己的“不適應”在“連隊紀事”中全盤托出。
雷達站有個傳統(tǒng):新來的官兵首次乘車到山下涵洞口,都得下車,背上背包,徒步走上山巔的營院。畢湛奇也不例外,上山途中,他一路看著連綿的山巒、氤氳的霧氣、樹上的青苔,有點不知所措。
離家數(shù)千公里外的南疆,暮色逐漸把山巔的雷達站包裹起來。山下,沒有一盞燈亮著,耳邊只有蟲子叫,畢湛奇油然而生一種孤獨感。
將自己變得強大、成為父母的驕傲,是畢湛奇入伍的初衷。不過,分配到這么遠的雷達站,是他沒有料到的。
班長鄒貴富給畢湛奇講起自己第一次徒步上山時的情形:時任指導員帶著他們8名新兵,打著背包,沿著盤山公路,一邊鏟牛糞、馬糞,一邊走上了山。如今,定格這一幕的照片,就陳列在榮譽室里。
“連隊紀事”中,記載了許多新兵來到雷達站后從不適應到適應再到喜歡上這里繼而留下來的故事。畢湛奇覺得,自己未嘗不行。他給未來的自己寫下一封信:“不要因為事情是否順心而擔心,首先要成為一座山,再去找心中的海?!?/p>
一次訓練中,一位平時身體很好的戰(zhàn)友突然胸口痛。畢湛奇詳細詢問病情后,當即判斷這名戰(zhàn)友患了急性心絞痛,迅速對癥給藥。不一會兒,這名戰(zhàn)友病情緩解,畢湛奇抓緊帶他下山到醫(yī)院做進一步檢查。
山上潮濕多雨,容易導致關節(jié)炎、風濕。由于長期在雷達方艙值班,有些官兵患上了腰肌勞損、腰椎間盤突出。畢湛奇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和技能,熱心為戰(zhàn)友們服務,一有空就給大家拔罐、做理療。
“在這里,我不是可有可無的?!碑呎科嬖凇斑B隊紀事”里自信地寫道,“3年時光,在這霧氣中悄然流過。成為這里‘需要’的人,我感到幸福。在部隊的培養(yǎng)下,我增長見識,豐富專業(yè)積累,只為能把戰(zhàn)友們的健康底線守住……我與這里的故事,還遠未結束?!?/p>
標記員張子龍和畢湛奇都是00后,擁有許多共同話題。張子龍從小到大一直挺順。然而,大學畢業(yè)后,他工作中屢屢受挫,對自己充滿質疑。在電視劇《士兵突擊》的影響下,他選擇到部隊磨一磨,“跳出原來的狀態(tài)”。
剛到山上時,漫山遍野的霧氣對張子龍來說,就像“一堵墻”。在濃霧籠罩下,他一度不知道怎么走……他羨慕那些老班長:霧再濃,他們都能嫻熟地穿梭,想去哪里去哪里,也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南部戰(zhàn)區(qū)空軍某雷達站官兵正在進行標圖訓練。
張子龍的學習能力很強。作為標記員,他很快學會了抄報、標圖,獲得上崗值班資格。
在這個雷達站,每名官兵都不可或缺。如果缺少一個人,值班表馬上就要調(diào)整。張子龍喜歡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一次,胡指導員交給張子龍一個任務:設計營區(qū)的展板。于是,張子龍煞費苦心想創(chuàng)意、摳細節(jié)。看到自己做的展板布設完畢后得到戰(zhàn)友們的肯定,他自信了許多。
“以前,我做事很容易產(chǎn)生畏難心理,左思右想,十分內(nèi)耗?,F(xiàn)在,有什么事情我馬上就去做。只要努力去做,就會有成就感?!睆堊育堈f。
休息時,張子龍會拍些山里的風景照發(fā)給家人看,讓他們知道自己工作生活的地方很美好。母親常在電話問他“最近表現(xiàn)好不好”“吃得怎么樣”……他告訴母親:“每天很忙很充實?!?/p>
如今,再大的霧也遮不住張子龍的眼睛。在“連隊紀事”上,他寫下一首《霧里的詩》:新兵說霧是流動的墻/老兵說霧是透明的家/我在霧里寫句子/筆尖凝結水汽/字落在紙上/像雷達的回波……
(圖片由閆躍帥、夏 瀟攝)
